上游新闻报料邮箱收到的约1400条聊天记录信息(因隐私和保护当事人需要进行了技术处理)
发生在柬埔寨的“血奴”事件持续发酵,国家司法部、中央政法委官方微信号相继转发上游新闻首发报道并发文表态,不少受害者的亲历见诸全国多家媒体。
日前,记者收到一份重庆人晓欣(化名)发来的材料,与发件人联系确认后,记者看到,这是身陷柬埔寨某园区网诈窝点的重庆人晓渝(化名)与家人晓欣的1400余条聊天记录。其中,晓渝讲述了自己从被骗进某园区窝点搞网诈、亲历网诈窝点“圈养”、向柬方报警求助后被带出、又被当地腐败官员转卖其他园区公司、继续受虐待被逼从事网诈、家属向老家警方报警求救的全过程。
“每天办公室里都是电棍滋滋响。”
“其他人都在吸毒,他们知道出不去园区。”
“我20楼跳下去,也就解脱了。”
“现在你活下去的动力是什么?”“为了回家啊!”……
记者摘取了其中部分内容,试图向读者还原一位在柬埔寨身陷绝境的重庆人,渴望被解救的心理历程。
“我不骗,就死”
晓欣告诉记者,能再联系上晓渝完全是运气。“联系上以后发了定位,我一看在柬埔寨。”晓欣对晓渝现在的工作和处境完全不知道,只是因为出去时间有点长了,家里人都很生气。
晓欣告诉记者:“我鼓动晓渝向警察报警求助,然后遣返回来。但晓渝说我想的太简单了。”晓渝坦白了在柬埔寨的工作性质,“我不骗,就死。”晓欣说:“这是晓渝在交谈中第一次说到‘死’字。当时我还不以为然,以为是开玩笑。”
在后面的聊天对话中,晓渝也说出了园区里诈骗窝点的生存法则:“不听话,该死的都死了。”
聊天记录截屏
对于网诈窝点虐待受害人的各种手段,上游新闻此前有过多次报道。被柬埔寨爱心人士解救出来的受害者贾小天(化名)告诉记者:“我被他们双手拷在上下铺的下铺,成大字型躺着,不吃不喝三天三夜,为了活命,我只有答应给他们坑蒙拐骗的事。”17岁获救男孩袁小虎(化名)则通过视频向记者展示了左小腿被电棍电击,皮肤被灼烧的痕迹。
此外,吸毒也是网诈公司的控制手段。获救的受害者墨洋(化名)告诉上游新闻记者:“公司会逼迫吸毒,吸了就逼迫其问家里要钱。男的不吸就强奸他女朋友,两个都得吸(毒)。”
对此,在晓渝与晓欣的对话中也再次得到印证。晓渝对晓欣说:“他们基本都吸毒,当着我的面吸。”“我哪天也试试,估计吸完跳下去不会太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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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警拿钱赎人都不行,“死了一了百了”
在交谈中,晓欣最初按照普通人的思维,让晓渝报警求助,然而晓渝讲述的遭遇,让晓欣彻底改变了走正规途径报警的想法。
在两人对话的早期,上游新闻记者看到,晓欣不断给晓渝支招逃出来,包括报警、电话联系中国驻柬埔寨大使馆等方式。但晓渝说:“柬埔寨靠园区带动经济发展,这边的保护伞都跟柬埔寨官方有关系,有的园区保护伞就是柬埔寨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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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渝还说,就算进了警察局,也没那么容易走,“都是要钱的,有的人报警,警察直接就联系园区,报警的人就被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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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欣告诉记者:“他们的手机都是公司发的,白天工作不准使用手机,只有晚上11点多下班回宿舍才能用,住在一起的人相互之间都不说话,稍有不慎就被告密,被毒打、电击或者被转卖给其他网诈公司。”
不得已,晓欣只能想出拿钱赎人这一招,但也被晓渝拒绝了。“没用”,晓渝绝望的说:“现在被套牢在这里了,我对生活没了希望。”晓渝告诉晓欣,与其这样(卖房子拿钱赎人),“我死了一了百了,百度说,100多米,几秒钟就能落地。”
聊天记录截屏
最近,由于国内对于柬埔寨网诈事件的连续报道,网诈人员也面临压力。在聊天记录里,上游新闻记者看到,晓渝说:“最近压力很大,办公室里随时电棍都在滋滋响。”
晓欣的鼓励,是晓渝现在活下去的动力。但晓欣也告诉记者,看到晓渝说起公司里每天虐待员工场面,担心晓渝“难免会有精神崩溃,做出傻事的时候,真的希望能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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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柬埔寨中国人是“行走的黄金”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随着时间推移,晓渝与晓欣的聊天内容逐渐深入,一条 “黑色产业链”及其背后血淋淋的利益输送,呈现在记者面前。
晓渝说,一个园区最少几千人。另外一名受害者王云(化名)告诉记者:“在园区里,我待的这个公司小,只有四五十人,转卖我的上一家公司有两三百人。”
这些人从哪里来?
上游新闻记者看到,晓欣问:“比如我现在柬埔寨大街上逛,别人就把我逮走了?”晓渝说:“对,现在中国人值钱。卖进网投公司都是10000美金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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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聊天时间推移,上游新闻记者发现,在柬埔寨的中国人被绑架、拐骗卖进园区的人头费不断上涨。单价从1万美金/人,涨到了1.5万美金/人。用晓渝的话说“现在这边中国人人头费上涨的厉害。”
在柬埔寨,“中国人是‘行走的黄金’,在华人圈里家喻户晓。”中柬义工队队长陈宝荣告诉上游新闻记者:“由于网诈窝点收中国人的价格越来越高,不少通过正规渠道来柬埔寨工作的中国人,也被绑架、拐骗进了‘园区’。只要进了网诈窝点,就很难逃出来,在里面被他们圈养、教唆、虐待从事网络诈骗,骗更多中国人的钱。”
晓渝在接受上游新闻记者采访时也承认:“我进了‘园区’出去就难了,现在市面行情价,只要是个中国人就2万美金起步,有的人都卖到3万5(美金)了,所以这种情况下,进了‘园区’基本走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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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诈窝点多,“园区”宿舍布满铁丝网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被转卖多次的晓渝频繁提到柬埔寨园区。记者向中柬义工队队长陈宝荣求证,他透露说:“在柬埔寨,园区确实是拉动经济发展的力量,也不是所有园区都是网络电信诈骗公司的窝点。准确地理解,被骗人口中的园区是指网络电信诈骗公司。”
对此,上游新闻从此前获得的10份柬埔寨网诈受害者自述材料中,以及接受采访的当地多位被解救中国人口中也获得证实。2月23日,中柬义工队队长陈宝荣告诉上游新闻记者:“在柬埔寨园区遍地都是,但哪些是真干实业的,哪些是假的,普通人分不清楚。”
据称,由于网络电信诈骗公司在柬埔寨的园区里多如牛毛,当地中国人的话语体系里,园区的概念逐渐就变成了指代网诈窝点。
陈宝荣还向上游新闻提供了藏有网络诈骗公司的园区照片和宿舍楼照片。画面显示,这些园区要么楼间距普遍密集,员工宿舍窗户、阳台用防盗网封死。
▲藏匿网络电信诈骗公司的柬埔寨某“园区”远景。(图文无关,中柬义工队供图)
▲“园区”近景,疑似网诈员工的宿舍楼层布满防盗网。(图文无关,中柬义工队供图)
▲某“园区”网诈员工宿舍楼夜景,有些人被逼跳楼自杀。(图文无关,中柬义工队供图)
对话晓渝》》
是怎么被骗去柬埔寨的?
晓渝是被一个人骗,从上海持护照出境飞东南亚某国,进公司才知道是搞网络电信诈骗,三个月后公司将其带到了柬埔寨。
在国内的反诈压力下,反诈集团是否会有所收敛?
晓渝告诉上游新闻记者:“这行会永远(存在)下去,总有傻子。前几天,有人拿上百万人民币奖励,这样的人,更不会放走了。”
网诈团伙有哪些新目标?
晓渝说:“现在这行不局限于中国大陆、中国台湾,日本、欧美、韩国、越南,那里的华人或当地人都是目标。”
从事网络诈骗的人怎么说外语沟通?晓渝告诉上游新闻记者:“请几个会(外国)语言的女孩子就可以了,打字使用翻译软件,语音让女孩子说。”
女孩子是请来的,还是绑架来的?晓渝说:“网投公司没时间绑架人,他们只会花钱买人,买进来了能做就做,不能做就逼着做,实在不听话就卖掉。”
“(这里的人)跟牲口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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